孫曉走下來, 擰開瓶口喝水。她頭上蓋著一條毛巾，埋頭調整著呼吸。

看著夏風, 她的情緒很覆雜。畢竟, 從本質來說，她們是競爭對手。

場上只會有一個二傳，只有一個。而她們每天疲憊的訓練，就是為了這個唯一。

孫曉的手用力捏緊瓶蓋, 見她站到場上，又打起精神去看。

三球嗎？

夏風對著邱聲說：“背扣。你直接沖進扣球。”

邱聲：“哦。”

背快是指, 距離二傳0.5米的距離內，攻手進行起跳並攻擊的一種快攻方式。

她做好準備，從後排助跑起跳。

球傳到夏風的手上，她幾乎沒有猶豫，起跳上手傳球。

兩人距離很近, 夏風的出球速度又很快, 幾乎只是一眨眼，邱聲發現球又到了她手邊。

她心下一跳，毫不猶豫地擡手扣球。

球大力地扣向對面, 發出一聲悶響, 跳起一個高度, 彈向遠處。

邱聲落地，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, 自己也有點懵懵的。

她清楚的看見球了。那球速不算很快, 跟她身體的距離把持的正好。因為是跳傳, 彌補了她的身高，球在空中的弧度不是很大。而她當時還在上跳的過程中，尚沒有到達最高點，那球提前到達她的面前，在看清之後，明確地捕捉到了能讓自己舒服的擊球點，靠著那麽一瞬的反應時間，調整擊球。

快攻，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快攻，直到球落地，圍觀的眾人也沒反應過來。

邱聲擊球的動作太利落了，夏風出球的速度也太利落了，所以這一球配合出來，效果絕佳，彌補了球速不快所造成滯緩。

隊長回憶了一遍剛才的場景。

反正如果是她，她無法在夏風接到球的瞬間，判斷出她的傳球方向。等她追著球過去的時候，她的彈跳力又無法支撐她追上邱聲的高度。

對，就應該是這樣的，這兩人如果這樣搭配著站在球場上，可以無往不利！

沈默，一時竟然沒有人說話，都只是靜靜地看著，連邱聲表情都變了。

方皓憋住，覺得應該還不錯吧？

順暢地打出那一球，邱聲把自己給嚇住了。

她什麽都沒想，因為來不及想。以前每次擊球的時候，她都要心慌一下，因為她要讓自己的手掌，去對準球的重心，可她現在還沈浸在球從她眼前飄過的場景裏。

她曾經練習過無數次扣球的姿勢，甚至練到忘記自己原本的扣球方式。畢竟她這樣一個球手，從重視到被板凳，中間的過程，教練也經歷過很糾結的抉擇。

她厭煩了失敗，無奈後學會了妥協。可是妥協反而讓她失去自己的靈氣，排球對她來說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壁，真的太難了。

最後教練徹底放棄了她，她也放棄了自己。

邱聲彎下腰，將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，汗還在涔涔落下，心臟卻異常興奮地跳動，肌肉還在戰栗。

她以前有過希望。那個希望是教練給她的，是方皓給她的。她最不高興看見的就是方皓的失望。

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件自己也可以做到最好的事情，日以繼夜地努力過，毫不懈怠地堅持過。最後只見識到了體育的殘酷。

她總覺得身邊少一個人，沒有那個人，她就永遠只是一個讓人哀嘆遺憾的仲永，只能孤立無援地站在球網的一角。

“餵！”邱聲反身指著夏風喊道，“你別告訴我剛剛那個是巧合！我會打你的哦！”

夏風笑了一下：“撿球。”

邱聲屁顛顛跑過去從地上抱起一個球，咧開牙齒對她比了一個“OK”。

其實她不是找不到最好的擊球點，只是需要更苛刻的要求，空中擊球姿勢不順暢會嚴重影響她的攻擊水準，那種姿勢好像就是她天生所帶的武器，跟她渾然一體。那是一種武器，而她缺一個能使用的人。

夏風問：“2號位正飛，會嗎？”

邱聲：“會！”

正飛是相對應背飛的攻球。

背飛是指，在背快的攻擊位置上，從二傳身後出現，進行踏跳而不是原地跳。腳下用力，這樣身體會在空中繼續向右移動，然後再擊球。

面對左手接應2號位進攻，改成從背後向左起跳。

邱聲的四肢相當發達，跳躍能力不錯。空中肢體舒展也很靈活。

張教練揮揮手，示意自由人到對面去試試接球。兩人小跑著過了球網，在後面站定。

夏風說：“試試打腰線。能對準球路嗎？如果不能，保證落點界內就可以。”

邱聲應道：“好！”

夏風眨了眨眼睛，看著邱聲，又收回視線。

球飛過來的時候，她確認對方位置，又一次準確地起跳接球，然後迅速傳出。

邱聲從背後橫空飛出，緊追著那球。

這一球的球速比剛才要快，可是弧度更平。重要的是高度，它就是那麽讓人驚訝地出現在邱聲想讓它出現的位置。

腰線球。

瞄準三米進攻線對角處的斜線球。

邱聲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打下去之後毛孔舒張，用力呵出一口氣。

活過來了。

第二球出來，顯然證明，剛才的球不是巧合。

眾人這時候有種心落地的感覺。

夏風滿意點頭。

之前和孫曉打配合的時候她就在觀察，邱聲的起跳姿勢跟起跳速度，那就是決定她擊球點變化的原因。然後用手指去感受，配合她的動作進行傳球。

日本隊沒有身高，他們的教練對於二傳和防禦的要求到達了一種極其嚴苛的地步。目標是六個都是自由人，磨到對方沒脾氣，她們就贏了。

夏風在隊伍裏學到的一條準則，那就是二傳，必須要去了解自己的攻手。

開網能打嗎？能。低球能打嗎？能。攻手水平夠的話，當然都能。可是不舒服的球，就是會對攻手的攻擊力產生影響。身為一名二傳，那是她在場上的尊嚴。如果你能傳的球別人也能傳，為什麽要派你上去？二傳就不能得分了嗎？二傳就是最堅硬的磨刀石啊！

張教練兩只手背在身後，緊緊握住。

令人震撼的專註力，你能感受到她那種心無旁騖的傳球狀態，好像連呼吸都不存在了。

之前在訓練賽的時候，球場上有六個人，二傳被攻手藏在背後，還感受不出來，現在才是有了新的認識。

他們知道夏風的技術好，可是好到什麽程度呢，無法確定。因為省隊的攻手都是有一定基礎的，對於高分的極限在哪裏，錦上添花是比對不出來的。

八十分的攻手，夏風能帶，孫曉也能帶。帶到九十分的程度，互相間的差別不會很大。而像邱聲這種極端的選手呢，水平就明顯的出來了。

“好！”

楊齊先一步熱烈鼓掌，才打破這種詭異的安靜畫面。

方皓跟著無條件支持鼓掌，偏頭問道：“剛剛那什麽情況，是厲害點了嗎？”

楊齊：“是非常厲害！”

方皓放心了：“是！我妹厲害吧！”

楊齊：“……啥玩意兒？我是說二傳厲害！”

方皓不服道：“剛剛打球的明明是我妹啊！”

楊齊想說毛是個你妹啊，一臉嫌棄道：“不跟外行吵，你高興就行！”

於是方皓高興了。兩人二傻子一樣地樂呵。

張教練走到場地中間，問那邊的自由人：“剛剛那球接起來怎麽樣？”

自由人搖了搖頭。

就算明確知道會從二號位攻擊，還是腰線球，依舊接不起來。打在手臂上直接彈遠了。

一部分原因是她們還沒能適應左手攻球，更多的是因為，扣球力道真的大的。這種力道的球，沒有攔網，很難接起來，就算接住了，二傳也很大概率會混亂。

這根本是野蠻人的暴力扣球啊！

張教練點了點頭。她這心情，現在是想飛又飛不起來啊。

她很眼紅這個球員，而這個球員顯然是打包銷售的。當然這個打包的另外球員她也很眼紅，就是眼紅的位置不大對。

邱聲恨不得繞場跑個十圈的表情，夏風勾唇笑了下。

緊跟著她打了第三球。這次的球沒有前兩球那麽精準，直接傳了過去。

“啊！”邱聲叫了一句，落到地上。這球打歪了。

方皓頓時身形一僵。媽的不會重頭讀檔吧？

夏風那邊面不改色道：“剛剛那種程度的球，你必須得接到，我不能每次都送到你的手心裏，比賽肯定會有些許偏差的。”

邱聲說：“我行我行！你再弄一次！”

說三球就三球。

張教練不得不服氣。

在關鍵時刻，能夠帶動攻手情緒的二傳，真的不多。孫曉最缺乏的就是這一點，所以她做不了隊長，也打不了逆風局。

可是A隊本身就不是一支一流隊伍，面對強豪，逆風局在所難免。

夏風真是一個有價值的球員。

邱聲全身愉悅了，還想再來，張教練卻出來說：“接下去，你繼續跟孫曉練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邱聲才想起來，轉過身問：“你不是省隊的嗎？你怎麽整天無所事事，不務正業？這是一個球員該有的樣子嗎？”

夏風挑眉：“嗯？”

張教練說：“二傳的磨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，你需要時間。孫曉也是一位很優秀的二傳，我相信你們可以磨合的起來。”

邱聲直白道：“這不現成有個一分一秒的嗎？為啥我要去等個不一朝一夕的啊？你們真不招她啊？”

她現在對打球這事沒有原先那麽抵觸，可還是很不習慣。

孫曉臉色很不好。張教練正要板起臉表示一下自己的威嚴，後面方皓已經粗暴地一腳踹過去。

邱聲捂著屁股痛嚎：“方皓！我這次真的生氣了！”

“這是人家上級決定，你個二流小蝦米接受懂不懂？”方皓跟幾人賠罪道，“抱歉啊抱歉，這就是個傻貨，不會說話。她就是懶，不想留這兒打球，所以什麽借口都找。別往心裏去。”

邱聲指著夏風說：“她都不呆我呆這兒幹嘛？她技術比我好那麽多都不打，我心裏很沒底的好嗎？你們不是要坑我吧？”

楊齊說：“別胡說，有工資的！訓練還按時間算錢！偶爾還有小意思，你懂的。”

邱聲耳朵動了動：“省隊的有多少？”

“包吃包住！”楊齊遲疑地看向張教練，“兩三千？”

張教練說：“我給你打申請，轉正。不過你還沒有成績，咱們慢慢來，前途是有的。”

邱聲：“抱歉啊，包住不能吸引我，我愛我家！”

方皓走出來打住她的話，感動道：“實話實說。能包吃就不錯了，這貨一飯桶，教練你千萬別嫌棄。就是那個，大學的事情啊……”

張教練了然道：“如果能打出成績，我可以推薦保送。”

方皓：“不，不是體育大學，將來好找工作的那一種。”

張教練茫然道：“體育大學也好找工作啊，你將來想做教練嗎？老師啊，武警啊都可以。”

方皓：“不，我是想讓她考公務員！”

張教練：“？？？”

邱聲拍著他的肩說：“我的brother！你是有多不了解我？”

方皓甩開她的手：“你能把她的將來解決了，我今天就把她掃地出門，給你們做配合。”

張教練：“……”她們這又不是什麽拐賣機構！

邱聲直接撲倒，抱住方皓的大腿痛嚎：“哥！你不能這樣！為了一所破大學你就賣了我！你怎麽能這樣！”

方皓拍她：“你給我閉嘴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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